霧峰人文踏查 側記 2018/12/09
台大台文所 研究助理
葉秋蘭
在細雨綿綿、北風飄飄、擔憂著颱風來襲的早晨,我們這輛滿坐台大師生的遊覽車,在師長們接連妙語如珠的開場中,歡樂的出發了。越往南行,越是陽光普照;等到了台中霧峰,迎接我們的,已是露出笑臉的暖融融冬陽。
何其有幸,我們邀請到前台灣文學館館長廖振富老師擔任導覽人,帶領我們一窺霧峰林家的百年風華與興衰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造型典雅,仿美國國會大廈的圓頂「省議會議事堂」,堂外有「閉口雙獅」豎耳鎮守,象徵著傾聽民意、為民喉舌,而此雙獅塑像並無性別之分,也象徵著議事堂內不分男女、性別平等。老師接著講述了「台灣議會之父」林獻堂與黃朝琴之間的「省議長選舉」之爭,原本最有希望榮膺議長之職的林獻堂(林朝琛),最後卻輸給國民政府屬意的黃朝琴,發表退選宣言之後,以治療頭疾為由,避走日本;一生都在從事抗日運動的林獻堂,從此不曾再回到台灣,最後懷著對故土深切的思念,客死異鄉。
行經議會旁的花圃,廖老師帶我們佇足在一塊一般遊客根本不會注意的石碑前,名為「庭園花木培植記」。裡頭提到省議會當初遷到霧峰新址時,這裡的園藝景觀是委託省林業試驗所代為經營,而今花木扶疏,一草一木皆是前人培育之功,「甘棠庇蔭,實由心血構成」,望後人善加愛護。此時廖老師跟我們提及了林莊生先生《懷樹又懷人》這本書(《懷樹又懷人:我的父親莊垂勝、他的朋友及那個時代》),廖老師說:「林先生書中前言提到,在他任職加拿大農業部時,他們以種樹來悼念同事,不留下任何紀念碑文,經年累月之後,赫然發現此樹已長成巍峨大樹;林先生藉此聯想到人類文化素質的提升,正是來自無數人默默的灌溉、關心與累積,而做這些事,無須留名、無關名利,一切都只為了全人類的文明與進步。」聽聞此語,不由得讓我肅然起敬;與我們剛剛走過的,一棵棵標注是哪位政治人物親手栽植的步道,無疑是兩種風骨的鮮明對比。
享用美味的午餐之後,我們移師「萊園」,也就是現在的明台高中。林獻堂的父親林文欽「雅慕萊子斑衣之志,築萊園於霧峰之麓,亭台花木,靜寂幽遂。家蓄伶人一部,春秋佳日,奉觴演劇侍羅太夫人之游;所以娛親者無弗致。」(《霧峰林氏族譜》),原來「萊園」的建造,背後充滿了孝心。行經「木棉橋」後,就看到兩層樓磚造洋房「五桂樓」,這裡曾是羅太夫人的起居之處,羅太夫人仙逝之後,便作為招待賓客之用,梁啟超受邀來台的五日,就是居住在這裡;直到現在,這裡都還飄逸著淡淡的桂花香。前方即是「小習池」、「虹橋」、「荔枝島」、「飛觴醉月亭」等佳景,往左邊拾階而上,就是「五桂樓」後方,二樓「步蟾閣」的入口就在這裡,迴廊及石階扶手,皆裝飾著綠釉花盆欄杆,與周圍庭園相映成趣、古意盎然。
穿過月亮門,「鐵砲碑」即在眼前,廖老師又跟我們談起歷代「林家男兒」的鐵血熱情。碑文是記載關於戴潮春之亂時,發生在林家的一段戰爭史實。當時林家大多數壯丁都已隨林文察(林獻堂堂伯父)前去閩浙平定太平天國之亂;而此時竟遭逢「匪魁憨虎晟,擁眾三萬六千餘人,環攻阿罩霧者三晝夜」,情況甚為危急。林奠國(林獻堂祖父)及其長子林文鳳(林獻堂伯父)率領族中青壯七十二人,以寡擊多,以火砲猛烈轟之,最終戰勝匪寇。當時鐵砲猶存,林獻堂「恐歲遠而或不足以徵信也」,故立下此石碑,希望永垂紀念之。碑文背面,還題有林獻堂的七律一首。我們前來參觀的此時,鐵砲已不復存在,只留碑文供人憑弔。
接著我們還參觀了「林獻堂文物館」。裡頭有林獻堂與其子林攀龍、林猶龍的日記、藏書,還有梁啟超等人的墨寶以及當時櫟社詩人的詩作。館內另外典藏著清代女子的服裝、髮飾、耳環、三寸金蓮等實物,以及年代久遠的老照片、紅眠床等家具,讓我們對清末民初的歷史又多了一分臨場感。
離開明台高中前,我們還去看了「櫟社二十年題名碑」。「櫟社」為林朝崧(號癡仙,林獻堂堂兄)、林資修(號幼春,林獻堂堂姪)所創,典故出自《莊子‧人間世》,取「櫟」這無用之木,以自喻所學漢學在日治時期乃無用之學問,自己也成了「無用之人」。後來林獻堂加入詩社,使之聲勢大振,成為當時三大詩社之一。題名碑上共有23位詩人名錄,傅錫祺、陳槐庭、蔡惠如、連雅棠的大名也在其中,但後來連雅棠因其在鴉片許可問題上「巴結趨媚」的親日態度而被櫟社除名。
我們抓緊時間,又趕往在不遠處的「霧峰林家宮保第園區」。霧峰林家後人,也是現在宮保第管理單位「林本堂公司」的總經理林俊明先生親自迎接我們,替我們講述了宮保第於921大地震後修復的經過,也表達了他的歡迎之意。本次解說是由張芳玲老師為我們講解,張老師的講解深入淺出、活潑生動,讓我們在實際走訪中,對這個一品官邸的生活日常有了更深入的認識。其中最富盛名的就屬「大花廳」,裡頭有全台碩果僅存的福州戲台,戲台上方是雕刻精細的蓮花藻井,台下放置數口大水缸作為傳導聲響之用,使戲台的演出具有迴聲的效果。正廳兩側懸掛著「文朝資正義,武德在奇功」、「大鼎銘昭著,元常紀偉庸」兩塊直匾,此乃林文察立功身死後,清廷為獎恤忠烈,所賜下的二十代世襲爵位,此二十字也成為林家歷代命名的排序。在之後的參觀中,最令我感動的,是看到當初「臺中中學」(現臺中一中前身)創建時,首批捐款贊助名單。上頭密密麻麻寫滿當時中部士紳的捐款金額及大名,可以讓人感受到這每一筆捐款背後,都是為台灣子弟爭取平等受教權的公義之心,也可見當時創校是如何不易,是多少人苦心奔走之下,才能成功。
離開霧峰前,我們還去了「霧峰農會酒莊」,瞭解他們如何辛勤地經營在地香米文化(益全香米,為紀念郭益全博士而命名);也去參觀了酒莊後方的「民生故事館」(林鵬飛醫生故居),瞭解當時日本對台徵兵,有一群醫護人員隨著被美軍擊沉的「神靖丸」殞沒在越南西貢海上,也成了消失在台灣史上被遺忘的一頁。神靖丸上每個讓人熱淚盈眶的故事尚未讀盡,天邊的晚霞已在昭告著此行將進入尾聲。
戀戀不捨地離開霧峰,與來時的輕鬆不同,心情有點沈重,但卻滿懷感恩。感恩前賢的點滴付出,才能讓今日的我們生活在自由、平等、富庶、和平的台灣;以前它像是陳腔濫調的口號,而今我真的發自肺腑的感恩著。時間的汪洋裡,前賢的功勳已經匯聚成海;我是小小的水滴,也期待在日後能奉獻我愛台灣的小小心力。